我的读书时间的一部分是看画和听音乐。在系求学期间，我从北大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美术馆看画展，每周一次。回湖南后，我结识的朋友多是画家，我得以欣赏他们的大部分作品，湖南美术界，理论和艺术实绩都很出色，湖南的画家，享誉国内外者不少。

　　胡立伟这个名字，我早就记住了，他与我的一个朋友——作家何立伟同名不同姓。不知道胡立伟金石书画三艺兼通，只是彼此不得交往。作家协会与画院近在咫尺，终于与胡立伟有了交往的机会，得以看完他的全部画作，而且有点时间同他交谈艺术。在什么是中国艺术，什么是中国文章这样的根本问题上，我们深有同感。植物学家米丘林把北方的苹果移植到南方，其果质地变坏，植物仅仅是自然环境改变而是基因改变尚且如此，何况人的精神产品呢?许多作家、艺术家一直想象得一种世界性的东西，如果一旦求成，那大师就当定了，成了世界级了。这真可谓舍本求末，自己披着自己的头发到月亮上去一般。艺术最好的品质应是得民族文化血液滋养的东西，才能出其神韵。成形状易，出神韵难。中国艺术的神韵，经数千年积淀，又经某人数十年参悟，才显示出来，若心存他念，自然会走神失韵。有人为了求得西方人对东方人艺术的理解，想了些办法，如将三维技法变为二维技法，其状可变，其神难移。当然，有人经过技法上的努力，他的中国画在西方市场卖好价钱，以此为据说他的艺术世界性了，我不以为然，这只是商品包装问题，当然，还有西方市场的购买力等因素——这不在艺术讨论范围之内。

　　以上是我在胡立伟的画室一个上午的谈话内容。

　　后来，我看他的画、书法、金石。

　　国画、金石、书法是胡立伟二十余年的艺术工作。从他近十年的作品中，看出他作为一位道地的中国艺术家寻找艺术语言的轨迹。胡立伟很在意中国画的笔墨功夫，画中国画当然要讲究笔墨功夫，但时下的一些国画已不在意这门中国画的看家功夫了。胡立伟兼书画金石三艺，所以他的画更见笔墨匠心和功夫。他先期的山水画，几可认为千万谷由天工凿成，笔力遒劲，这大概是他经年的金石篆刻才蓄得这样的笔力。

　　胡立伟先期的画作，也许他太在意笔墨，一不留心便将笔墨走满画纸，也蓄意山水空濛，云遮雾罩，但似觉太实，国画与西画不同，就是要画面不求太满，留有余地，国画艺术，有比填空艺术，由人将想象填充你的空间。当然，我仍然喜欢他先前的一些画作，如《山色空濛》、《云漫青山》等，那是道地的国画。

　　他后来的一组月下竹影，我非常喜欢，月下的农舍，溪流、凤尾竹，那融融中的宁静，给人一种人间仙境的怡然。他说他的月亮组画卖得好。这大概是处于闹市中千烦万愁的大忙人，需要那样一份宁静，他们只好到画家的笔下讨要了。他的这一时期的画剔除了先前的艺术创作中一些繁杂的东西，使之变得单纯，比方说那月下的宁静，画家要讲的就是宁静，不是宁静致远，仅仅是宁静，宁静是一种境界。一位画家终生只画宁静，那也是天工造化了。

　　这一时期的胡立伟，已将繁杂化为单纯，已达到一种新境界。他的单纯，也只停留在艺术趣味的单纯，或者，他是多表现了一种单纯的、趣味的东西，他有待于将一种趣味的东西变成有意味的东西。有如月下竹影有趣味的宁静和有意味的宁静是不一样的。这有待于艺术的自觉和全人格的修炼。

　　我想，像胡立伟这样一位对艺术孜孜以求的人，他有可能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。果然，我看了他近期的画作，一样的是山水画，让人看到的，只是山水的精气和灵魂，这山无处不在，又难说它在何处。他先的笔墨功夫，你看到、想到的，是天地人，气象等等大而单纯的东西。

　　然而，胡立伟还是那个胡立伟，几近憨直，形体若一乡下挑夫。你必定会说这样一个人，他会忠实于国画艺术。

　　胡立伟的书法、篆刻、速写也都很好。他的速写很有生活气息，你更觉他是一个直面生活的人。关于他的篆刻，画家黄永玉为他题字，誉为“扪蛇屠龙手”，而关于他的书法，书坛前辈虞逸夫先生有赞：“金石书画，三艺兼通。用去不分，笔健如龙。大器晚成，此其发踪。”

　　难得有人，真正地守住国画艺术，也更难得有人书画金石三艺兼而得之。

　　胡立伟现为中国美协会员，亦也中国书协会员，又得新官书画院副院长兼书协副秘书长。我对胡立伟说，这些头衔可写在名片上，便不能进入画纸。

　　我看重的，是胡立伟这样一位画家。